- 山峋水转 -

头像by@秋燁

【15:00/柔中心】Bird Set Free(上)

原本起了个题目叫cosmos,意思是宇宙,也是大波斯菊的学名,而波斯菊又是柔妹的生日花,可以说是一个凑巧又有点深意的名字了(呸)

又名——大波斯菊是我的帽子(狗屁)

后来发现难以做到小学生作文点题就放弃了

 

现在这个是选了我喜欢的一首歌的歌名

塞牙的bird set free,也可以当bgm听

 

本年更写手真的话太多了

文大概是真的不太好看,篇幅长所以分了上下

上篇大概就是柔妹年轻时的那些事儿(

下篇就基本是围绕柔妹去了兴欣之后展开的故事了

私设如山欧欧西如海

希望大家海涵

祝柔妹生日快乐❤

 

 

0.

这是一个不怎么新鲜的,关于公主的故事。

 

 

1.

望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清丽脸庞,她有些出神。

原本及腰的长发被尖利的剪子拦腰绞断,一个小时前还扎着的高马尾现在已经变成了简练的短发安静地伏在她的头上,头顶有几根俏皮的短发丝扬在半空,显得轻盈柔软;理发店里空调打得生猛,凉飕飕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又吹起她额前单薄的刘海。

她显然还没习惯自己的新发型,伸手拨弄了两下头发。

“柔柔,你剪短发也好好看啊,酷酷的。”闺蜜在旁边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她回以淡淡一笑,又抬手抹了抹脖子——刚才打薄的过程中有些许碎发掉在了脖颈间,戳得她有些痒,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小美女你发质真好啊,摸着太舒服了。”替她剪头发的发型师姐姐又替她顺了顺发丝,拿来一只小刷子细细地把粘在她脖子上的发丝掸掉。

“别用手,我帮你用刷子弄掉就好啦!”

“谢谢。”她转头对着发型师微笑致谢,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那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说好了剪完头要去吃那家新开的炸鸡的!”闺蜜拉着她的手满脸愉悦地准备离开,显然和刚才踏进理发店时脸色难看到让人觉得她才是要剪头发的那个姑娘判若两人。

“再见了两个小美女,下次还要记得找我剪头发呀!”理发师通过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向她们挥手告别,夕阳下两个少女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在洒满金光的街道上摇曳不定。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没想到你还真剪了,我本来以为你们俩也就是开玩笑,”闺蜜抬手卷了卷伙伴随风扬起的一缕发丝叹息道,“还是很可惜的,你之前都快长发及腰了。”

“那还有假的不成,我自己承诺的‘考不到年级第一就剪短发’,总不见得毁约吧?”唐柔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无非就是换个发型的事儿,“而且暑假快到了,打理起来也方便。”虽说从年幼时蓄起长发就再也没剪短过,说不心疼也是违心的,但姑娘心里倒是没太多怨言的,毕竟是自己立下的挑战书——这么想来也就看开了。

“再说了,长发及腰了你娶我吗?”她转头笑道,眼睛里写满了狡黠。

“你……柔柔你太坏了!”闺蜜闻言笑骂着去抓唐柔的手臂,被她轻巧地躲开。

“那一会儿我可不陪你去吃炸鸡了!”

“诶不行不行……唐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快走吧,到时候回家晚了又要我替你打圆场。”

“说真的,柔柔我好羡慕你啊,学习又好,长得又漂亮,爸妈对你通情达理还放养式教育,有花不完的零花钱……”闺蜜拉着她的手不由地抱怨起来,“你钢琴还弹得这么好!你就像玛丽苏小说的女主角一样!”

“哦不对,是公主!活的公主啊!”闺蜜噘着嘴道。

“好啦菲菲,哪有这么夸张……无非就是我父母更愿意相信我一点,他们觉得并不奢望我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只希望我能快乐成长;我相信你父母也是很爱你的,只是他们比起我爸妈更加急切一点,你就多体谅他们一下吧。”唐柔伸手圈住女孩的肩膀宽慰道。

“而且据我所知,公主和玛丽苏女主都是不会去吃炸鸡的。”

 

 

2.

“妈妈,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房间的窗帘没拉严实,一缕月光如偷生的爬山虎一般钻进房间投射在地上。

一时间月光如水。

孩子抱着她的泰迪熊玩偶靠在床头,睁着双写满哀求的大眼睛,大有“她妈妈不给她讲故事她就不睡觉”的气势。

做母亲的哪有不妥协的,她伸手摸了摸女儿头顶的软发,替她掖好被子和毛毯,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想听什么,豌豆公主还是小美人鱼?”

“我不想听这两个,听腻了,有没有别的公主的故事?”女孩声音软糯带着点困意,年纪不算大自己还挺有主见。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别的公主的故事啊……”她轻笑着坐在床边,不禁托腮思考。

小女孩的眼睛依旧直溜溜地盯着她。

 

“在一个美丽富饶的国度,有一位可爱善良的公主。和通常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她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国王和王后对她十分宠爱、衣食无忧;每天清晨当她站在阳台上的时候就会有小鸟为她歌唱,日落的时候松鼠会跳进打开的落地窗绕着她嬉戏玩耍……”

“公主就这样在城堡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但她有时会想,城堡外头到底有什么呢?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到城堡拜见她亲爱的父王,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呢?也有人每天早上把温热的牛奶和美味的点心送到床前,在宴会上穿漂亮的礼服跳一支舞,有自己的小马驹和更衣间吗?”

“公主曾经问过她的妈妈,她的母后听完她的问题后温柔地对她说:‘哦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可是公主啊,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城堡外的人和你的生活当然不一样了,多少人想成为公主啊,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们的主角小公主大概是听懂了母后的话,总之自己和墙外的那些人并不一样——公主总有些特权能让她享受这个名号带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她明白了这些,也就不再东想西想了,毕竟她的父母真的很爱她。”

“公主一天天的长大了,她出落得愈发美丽了。但她心里始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是她整天都沉溺在城堡的藏书室里,与书相伴。书成为了她的朋友,而她通过这些薄薄的纸张看到了城墙外的生活,看到了整个世界……”

 

“那后来呢?”小女孩紧了紧怀里松软的玩偶期待地问道。

妈妈今天晚上讲的故事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3.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的成绩一直保持下去的话一定能考上最顶尖的大学,往后就是一片坦途;但半路出家学艺术,没人能向你保证你的未来。”老师无奈地抬眼看着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的女生,对方目光迥然地直视着她,眼神里刻满了少女已决的去意。

末了,还是做老师的妥协了。

“小唐啊,你说你这么好的成绩……哎,真是浪费了!”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嘴唇翕动,“你这孩子又这么要强,以后走这条路必定要吃上不少苦头啊,老师也是不懂艺术的人,只能祝福你了。”

短发女孩却是十分平静,倾身向老师鞠了一躬,旋即转身离开。

“哎!唐柔!”老师却又在身后叫住她,那一刻女孩在担心是不是老师反悔了。

“下周二是不是钢琴文艺汇演?你还上不上场了?”

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将握在门把手的手收了回来,回头莞尔一笑,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柔早就明白,她的未来不在于学业。

彼时一跟父母摊牌,本以为母亲会放心不下小女独自一人背起行囊出国留学,没想到唐母听罢只沉吟片刻便点了头,唐父却是在客厅里踱了半圈,看妻子已一口答应下来,倒也不多言语。只是这位一向对自己这个女儿格外放心的慈父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后来还是把女儿拉到一旁细细念叨:“唐柔,爸爸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开开心心,想学琴我们必然是会送你去的,我们家一定出得起这个钱……但你一个人在外求学,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学习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求你平安。”

天资聪颖如她,从不像别的学生一样担心成绩,一是她父母并不在意宝贝女儿排名或高或低,二来她也的确拥有雄踞高位的资本。别的同龄人埋头于厚重的教科书和试卷,周末在不同种类的补习班来回奔波,她却坐在三角钢琴前翻着琴谱,思索一二,指尖流动的便是一篇音符组成的华章。

她的好友们对于数理化这些难缠的公式理论数字被逼仄得上蹿下跳,她倒也不如一般男孩子那样聪慧之极,但很多时候只要有人稍加点拨便如心灵感应般的通透了,疑难杂问题在她这儿也只不过是动动笔、几张草稿纸的手下败将;再加之姑娘在文科上无师自通的优势,年级里能与她比肩的尖子生寥寥无几——就算能与她一争高下,却也是应试教育下的刻板产物,与向来不喜约束、才气满盈的她相比,思想上的包袱必然是重若千钧。

她倒不是真的不爱学习,只是那轻盈悠长的五线谱和跳动的音符比起那些如出一辙的数字、符号、英语字母、阅读理解要有趣万倍——她平时所作的,也只是尽一个学生的本分。

她弹得那一手好钢琴,也自然是大家艳羡的焦点——常年是校交响乐团的钢琴伴奏,但这些简单的协奏曲从来难不倒她;而每每学校有重大活动或是文艺比赛,总得请她出马,一来二去的她便成了众心捧月的小明星,走在校园里也有人在她身后小声夸奖两句。她倒是从来不惧怕这种召之即来的“身边的粉丝”,也对名誉、风评、流言蜚语这种身外之物没什么看法——她的琴艺,做未来发展也好,附庸才艺也罢,都没那么多的功利心,只是个令她欢心的爱好,别人捡不走也抢不去。

而有赞誉,那必定会有诽谤之声,有人笑她自命清高,有人说她野心勃勃不务正业,更有甚者说她倚仗殷实的家境目中无人——唐柔真的不在意,因为明白为这些事情做出争辩是毫无意义的。因而她闺蜜没少跟她开玩笑说,明明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却似垂垂老矣的迟暮老妪一般,看的倒是够通透的。

“小老太婆,这次汇演准备什么曲子?”午休的时候闺蜜断然是要到她饭盒里来抢肉吃的,唐柔就这么大刺刺地把饭盒放在她面前任她掠夺,看着她一筷子一筷子的吃的起劲,自己也不由得乐了。

“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别问我了吧,我一老大粗的女汉子,连秋日私语和致爱丽丝都分不清,最多也就听得出个命运交响曲,你还是自己选吧人民艺术家。”闺蜜推脱得快,这番话逗得唐柔也忍俊不禁——不同于自己,性格直爽的她是真的对于音乐这个东西一窍不通。

 

转眼便是周二。

一整个学校的学生老师齐聚大礼堂。平时被试卷熏陶得脸色发青的少男少女们直愣愣地坐在礼堂的椅子上,虽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通晓乐理,但当优美的曲调透过巨型喇叭传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能辨出一番优良高下的。

主持唤着唐柔的名字,她站在后台向台下望去只是乌泱泱的一片,谁和谁都看不真切。她从不怯场,在众人整齐的掌声中提裙走上舞台;而当舞台上的single spotlight打在漆面钢琴上,一点点细小的尘埃都会在聚光灯下升腾——此时的她一身白色长裙,在舞台中央缓缓鞠躬,随即转身抚裙落座。

如果有人细心的话会发现,唐柔没穿以往演出常穿那条低调的黑裙子,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也许是为了和接下来要弹的曲目附和一下吧。

闺蜜在二排头座鼓掌鼓得起劲,还对台上的未来钢琴家打手势。唐柔看见了,微笑着朝那个方向点头致意,眼神却是立刻沉静了下来,一双白净柔荑已然搭上琴键。

开场简洁利落的四组四分音符接十六分休止符和三个十六分音符,清澈的琴音瞬间盈满了整个礼堂,再是一组稍显悠长的四分音符接二分音符——四小节后便有稍懂钢琴的朋友听出这首曲子了。

是《水边的阿狄丽娜》。

接触过钢琴的人都明白,它可以称得上是脍炙人口,但很多初学者为了名气而学这首曲子是不妥的,要弹好这唯一的一首金钢琴奖作品也并不容易。

但对于唐柔来说这也许比解一道物理题都来的简单些。

她的葱葱玉指犹如在琴键上飞舞的精灵,似水般的琴声从黑白键上一流而下,如皎洁月光,又似泠泠清泉,沁人心脾。她的手型优美,一起一落间似是动作轻柔,实则坚定有力,不带一点拖沓,正如这正在演奏的琴曲一般一气呵成,休止符间却又恰到好处的余音绕梁。那琴声仿佛化作一位忧郁美丽的少女,坐在深泉边轻抚长发,突然转头对上心上人的目光,随即害羞地避开视线的交错,隐忍而又浪漫。

一曲终了,唐柔的额间已沁上了密密汗珠——就算是她游刃有余的曲子,她依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其演绎完美。

台下掌声雷动,她倏地心潮起伏,险些坐在琴凳上有些出神。好在满场观众都在这一曲间沦为了她的粉丝,不管是新粉旧粉都为她欢呼雀跃,这也倒给她的放空留出了点时间。

她自知有些失态,徐徐站起身,再次在台前鞠躬致意,随即给台下众人留下一个优雅离去的背影。

自称粉丝头目的闺蜜在后台等她,看到一身纯白的她出现的时候,她心中竟是生出了些许伤感的念头,这对于她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少女来说颇不寻常。

或许是真真为了告别吧。

她知道唐柔要去远行出国学琴了。

这姑娘吧,还真是让人觉得沉稳冷静又不疏离,一身才气却又不卑不亢,惹人爱的很啊。

 

 

4.

“那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天,城堡里来了几个从别国来的使臣,他们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公主听不懂的语言,带来的礼物也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虽然公主已经阅读了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书籍,但她还是对这几位外国人和他们带来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曾经央求过她的父王在出访外国的时候带上她,但国王坚决地告诉她,她年龄太小,还不适合经历长途旅行。她当时很生气,觉得父王不理解她,还把她当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萝卜头……”

“她有一匹小马驹,每天早上天没亮,她就偷偷溜下床去跟着护卫队的马群后面训练,等所有战马训练完后回到马厩,她再悄悄地换掉脏衣服重新换上睡衣钻进被子等侍女来服侍她起床。由于每天早上训练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没有人发现这个悄悄混进队伍的女孩就是他们国王的掌上明珠——他们甚至还觉得这个女孩异常勇敢,因而交给她完成的任务比起常人而言一样不少。”

“公主长到15岁这年,国家发生了叛乱,慌乱中国王遭人刺杀,王后则被投为阶下囚,公主下落不明,而实际上,机智的公主骑着她的马趁乱逃出了城……”

“妈妈,这个公主好可怜啊,她是不是无家可归了?”女孩的怯生生地问道,手里紧紧地攥着她的毛毯。

“是,她一夜之间从公主变成了孤儿,”母亲牵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但是她之后的所作所为,非常勇敢。”

 

 

5.

来到异国他乡两月有余,唐柔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室友是个德国女孩叫汉娜,主修大提琴,课余时间还会跑去玩弦乐四重奏。不同于一般德国人的严肃拘谨,她倒是个外向热情的反面例子——她俩成为室友的第三天她就拉着唐柔到镇上的小酒吧喝啤酒,操着她略带点口音的英语叫她honey。

唐柔倒也是丝毫不介意,好像她身边的朋友都有那么点活泼过头,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深厚友谊。况且当汉娜拿起琴弓的那一刻就会收敛起了所有的浮躁,与那个喝醉后举着牛奶尖叫着要跟她干杯的女孩判若两人;没课呆在宿舍的时候,唐柔很喜欢看她拉把椅子坐在靠近阳台的一侧,暮色中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的金发,连她碧蓝的眼眸都似罩上了一层薄纱,木色的大提琴散发着温暖的光,低沉厚重的琴声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让人……就只想沉溺在这夕阳中感受时间慢慢流淌。

到了这儿学琴,唐柔依旧是最闪耀的那颗星——姣好而又神秘的东方面孔,精准熟练的指法,弹奏时对作品和作者的理解,日常交流也并不成问题;唯独在她刚来的时候,同学们总觉得她看上去冷若冰霜,接触多了也就知道,这个美丽的中国姑娘除了异常沉稳外,为人还是非常友善的,而她身上那种镌刻在骨子里的气质与教养最是吸引人。他们亲切地称呼她“Ro”,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大大的卷舌音,再冲着她吹一声口哨,她会朝他们轻轻挥手,右脸颊上笑出个小小的梨涡;兴致高时更会和他们击个掌,笑容灿烂又甜美。

在导师的精心指导下,她进步神速;学校的小型演奏比赛,她踏踏实实地从前十追到五强,又慢慢爬到前三,最终她以惊人的毅力拿到了桂冠。因为本就是悟性很高的姑娘,老师三两句点拨,她便如醍醐灌顶般把老师想表达的意思摸得一清二楚了。

以前考级学琴的时候她不喜欢跑琴房,她觉得偌大一个教室像是会吞噬音乐的恶魔,它释放出孤独的气息,让在琴房苦练的人愈发觉得自己是个被禁锢在笼子里的困兽——而在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琴房不再是装着大玻璃镜子的牢笼,而是承载思想与音乐的广阔天空,她犹如一只初生的雏鸟,吸纳着这个世界带给她的一重又一重的惊喜和挑战。

而关上琴房的门,这就是任她展翅的一方小世界。有时候导师教的一小段曲目,她能坐在琴凳上斟酌千万遍,手指反反复复触过黑白琴键,从太阳当空到日落西斜,她不觉疲倦。

她视之为所爱,她吐故纳新,她倾尽全力勇往直前。

有很长一段时间,唐柔觉得自己很快乐,也很满足。

 

“甜心,你怎么不开心?”

初秋的午后,唐柔撑着头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导师刚给的谱子,指尖夹着支铅笔头东戳戳西画画,汉娜见了不禁起疑:“有难缠的男孩子追求你了?”

唐柔不禁开怀,原本撑着身子的手臂突然笑得没了力气,她便顺从地伏倒在床,汉娜陪着她一起傻笑。笑够了之后,唐柔倏地举起手里厚厚的谱子敲在床头柜上,暗自叹了口气。

“汉娜,你这学期拿了多少奖学金?”她没头没脑地问金发美女。

“全额啊,你不也全额吗?”汉娜百思不得其解——和唐柔一起住了一年多,她自然知道她这个室友家底厚实从来不缺钱,她也没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怎么就突然问起了奖学金的事情,“缺钱啦美人?”

回答她的是东方姑娘无声的否认。

“那你想这个干嘛??”

“拿到这笔钱之后,仿佛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我不知道我还能争取到什么,这好像是我竭尽全力能触及到的全部了。”唐柔的眼睛里少有的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斗志。

“怎么会啊唐!你在键盘系的美名可是人尽皆知啊!指导过你的老师都很喜欢你啊!”

“汉娜,你为什么要学大提琴?”

“啊?因为……”汉娜被唐柔这么个劈头盖脸的问题给怔住了,“因为从小受我家人熏陶,我们一家四口正好缺把大提琴凑弦乐四重奏?!”

“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学了十几年的钢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学它到底是什么目的……”唐柔喃喃道,语气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无力。

“哦我的唐,你要知道很多时候学会一样东西的动力在于你对它的爱啊……”金发姑娘越过床板坐在了唐柔的床边,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轻声安慰道,“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学大提琴,明明琴弦会在我的手上磨出茧子,碰一下都痛不欲生,可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都舍不得抛弃它……”

“然而我并不能确定我是爱它的,相比它带给我的乐趣,我更喜欢那种,弹奏着它将其发挥到极致的,拼尽全力的感觉……”唐柔把下巴埋在汉娜的肩窝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那大概是……一种求胜心吧。”

 

其实唐柔是知道的,她并没有她所表现的那么爱钢琴。

那是学校夏季音乐会前夕,系里请来了已经退休的老教授回来做顾问。当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听到唐柔准备的节目时眼睛忽的一亮,但旋即又将那股期盼劲儿压了回去。

她注意到了那个眼神,自己并没有让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感到预期的万份惊喜,即使有那也只是一星半点。她压下心中的浮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正在弹奏的曲子上;一曲奏止,精神上的压力已经压得她大汗淋漓、快要透不过气来——她从未向现在一样渴望得到权威的肯定,渴望有人告诉她,你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是没有。

她看见导师向她挥手叫她过去,可她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万分恐惧的感觉,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她真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回想刚才的演奏,是不是有一段琶音不够干脆,是不是该渐强的地方她还不够用力,是不是她的手型因为演奏时间的推移而变形……她甚至有种想要冲到钢琴旁重新再谈一遍的冲动——她想要这首曲子,完美到无可挑剔。

“唐!快过来!”导师大踏步地向她走来,唐柔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先向那位老教授致了意。教授礼貌地虚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回礼,视线仅在她那双灵巧纤细的手上停留了一秒便挪开了。

是一双天生就为钢琴而生的手。

教授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你很有天赋,指法、节奏、手型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比我见过的某些浑水摸鱼的研究生都要强,你还能理解作者的情感将其添加到自己的演奏中,这一点很好……”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作为一位未来的钢琴家,只融入作者的感情是远远不够的,你应该将你自己代入到当下的曲子里去,用你自己理解的方式、融合你切身感受演绎出来,这才是一首能真正将情感传达给听众的优秀钢琴曲。”

“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完美。”

 

当时的教授是这么跟她说的,而今天早些时候,她的导师在琴房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学钢琴?”

这个简短的问句在她耳边无限扩大,响得振聋发聩。

一时间她无言以对,而她竭尽全力想找到答案。

她不允许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迈步奋勇一搏。

 

那天之后,唐柔成天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勤学苦练,披星戴月,每天都是如出一辙的教室、琴房、宿舍三点一线,连汉娜和她交流的机会都少了许多。好心的德国姑娘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去找了唐柔的导师,那位和和气气的教授也直叹气:“唐现在这个样子至少还没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只是暂时迷茫了,找不到自己追寻的目标。我们现在打扰她,兴许会破坏她对自我的把控;我们就静观其变,相信她会破开泥沼的。”好在唐柔也只是把做其他事情的时间统统用作自己疯狂练琴,汉娜看得出,她在努力尝试突破瓶颈。

周末的午后学校琴房定期关闭一段时间,唐柔终于没有把自己关在那玻璃房子里敲黑白键,此时她靠在床头,捧着本外国音乐发展史的书安静地读着,思绪正被其中的内容牵动之时,手机发出聒噪的音乐,提示有语音电话接入。

是她的高中闺蜜。

于是,汉娜坐在房间的那头抱着她的宝贝提琴精心擦拭养护,却又时不时地打量着唐柔的脸色,见她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纵然她不懂中文,也能猜出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些好消息。

闺蜜仗着语音不要钱,以及自己爱当夜猫子的习性抱着手机大说特说,从为难他们大学生智商的高等数学工程制图到校园里烦人难缠爱撩妹的男孩子,从宿舍楼下只吃进口猫粮极其挑食的橘猫说到专业课的老师大手一挥给他们布置万字论文,琐碎的小事听得唐柔一个头两个大,但她并没有打断这个话题,而是餍足地任由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带着一星一点的光芒重新融进她的记忆里。

直到闺蜜手机没电匆匆下线,唐柔才惊觉最近她总是泡在琴声中,眼前都快漂浮出黑白色块的幻觉了。

她利索地跳下床打开衣柜,转头问在角落里偷瞄她的汉娜:“有没有什么除了钢琴之外的好玩音乐可以欣赏一下的?”

对方那双澄澈瓦蓝的眼眸噌地一下就亮了。

 

那是郊区的一个垃圾处理厂,早就人去楼空了。

汉娜拉着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一个个高大的垃圾堆,来到一扇紧闭的卷帘门面前,双指迅速地叩击出一连串节奏。紧接着,卷帘门就跟潘多拉魔盒似的打开了。

里面站着三个洋面孔,两男一女。

汉娜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拉着唐柔径直走了进去。

“介绍一下,这是我哥哥汉斯和他的朋友们。”

唐柔很快就注意到,空旷的车间中央摆放着四个谱架——不用多加猜测,便是弦乐四重奏的标准配置。没有观众席,汉娜在指了指面前的一排油漆桶,意思唐柔可以坐在上面,一旁她哥哥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罐啤酒抛给她,四个人很快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座。

活泼的音符在琴弦之间流淌,抑扬顿挫,而后又变成悠扬的和弦,三种提琴的声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第一小提琴的部分尤其清亮,明快的好似一只在枝头栖息歌唱的云雀。

海顿的64号作品之5《D大调弦乐四重奏》,又称《云雀四重奏》。

唐柔就坐在那个沾满灰尘的油漆桶上,手里握着罐啤酒,脚尖在地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她看到他们四人之间默契地眼波流转,明亮的音色在车间上空膨胀、形成微弱的回响,却是一点都不输专业音乐厅的气氛。

她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之前心中的那些阻塞终得云开雾散——他们怀揣着热情,满是对于音乐的爱;而她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她会将音乐视作人生的一道标杆、一个中转站,她迟早有一天会摆脱之前所拥有的,走上一条全新的、未被开垦过的道路——正如她的导师所言,她能将一首曲子弹得完美至极,却始终不能融洽地将自己的情感沁入音符——或许有朝一日她能走进维也纳金色大厅,但是那样的音乐注定没有爱与灵魂。

是时候该回头了——就如云雀,不能永远栖息在树上,不知歌唱与飞行。

 

这一年的初雪纷纷而下的时候,唐柔在小镇临河的长凳边打了一通传往大洋彼岸的电话。

“爸。”她沉静地唤了一声。

“唐柔?”

“爸,我不想学钢琴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不想学了?那就回来吧!要不要王秘书直接帮你订个明天的航班飞回来?”

“不用了爸,我等学期结束会办妥手续的,到时候也会跟老师同学们打个招呼,不劳烦您操办。”在这个地方待的时间不短了,她并不想不辞而别。

“那……要不要让王秘书给你找个工作安顿一下?”做父亲的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了不了,爸……我其实还没准备好回家,就想先回国再作打算。”唐柔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其实并不太喜欢总生活在家庭的庇护下。

“钱够吗?”

“够够够,爸你放心,我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电话那头的父亲总是会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行了行了爸我知道,您和我妈也都保重身体。”不知是否是近乡情怯,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又敷衍了父亲一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学艺修行终于要走到终点了。

 

 

-TBC-

呕我瞎jb写的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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